五月十九日,晴朗天气。早饭之后,一直等到九点多,上党区政协靳波和刘翔才来到荫城铁器馆。昨日约定,他们落实佛耳山北魏石窟遗址公园提案而来。我说,你们来晚了。天气溽热,早点上山为好。他们说有事情耽搁了。开车转到大峪村荫林公路旁,在佛耳山入口处等带铁府陈醋的小伟过来。和小伟随行而来的是大峪村副支书,自我介绍姓璩。我说,不是安排几个人带工具上山吗?去年我们上佛耳山,完全是钻树丛匍匐爬行。小伟也是去年同上佛耳山者。他笑道,璩书记说,还有一条路好走。

车到一个养殖厂,停在院内。我们步行而上。我说,这个养殖场处在入口之处挺好,以后可以做一个羊栏酒吧。好在此处尚有一座窑楼,建筑结构别致,入内观察尚能使用,但须揭瓦一下。上行之路属于羊道。这座山过去拍卖四荒,据说有人花二万取得管理权五十年。这条道路就是他这些年不断地砍伐树木形成的道路。我们在山道上碰见了一个放羊者,还有一条狗端坐路中央。狗看见我们,并不狂吠,而是飞快地像箭一般直射到放羊者身边。我说,可以安排防火隔离带,把道路整修一下。荫城地界的雄山五龙山很多处都有过火,但是佛耳山未曾有过,是否神佛保佑不得而知。但是防火隔离带还是需要的,切不可掉以轻心。

建国和小伟在后面行走。后来建国跟上来,说小伟煤炭局有事,办完事回来。这些年,我们欣喜地看到,荫城的企业界人士行动起来,都在努力为荫城文化事业和文旅项目做着贡献。荫城古镇开展的重走万里荫城铁器之路文化遗产项目的活动,就由小伟的醋厂鼎力相助。

佛耳山山林植被保护良好。有些路段有些陡直,要保持而不要消除,但是要做出石级步道,或者铁索装置,增加山道攀登的趣味性和体验感。树木花草尽显自然美态,山态越发美好。休憩停留此间,足以让人心旷神怡。老璩说,七五年大峪村植树造林,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山上松柏带帽,中间洋槐穿腰,山下花椒核桃。我们依稀还能看到佛耳山以往的的植树绿化工作的一些成效。

我给他们介绍去年登山和沿途山杏跌落铺满山坡的情况。那是另一条路径,一直想象大片的杏花开放的绚烂途径,可以作为季节性的景观布置。

靳波做过佛耳山一些功课,我和他可以谈论明清时期不少当地文人雅士和外地像刘麟和茅坤名士之流登临佛耳山风流韵事。我说,佛耳山表现出来的文化特性是一块清凉之地。一是自然气候和山林茂密,即使是伏日登临也有天凉如秋之感;二是上面有北魏石窟和摩云寺,佛教场地,也属于清凉世界。佛耳山孤立平畴之间,登高望远,目及四围八方,上党南半区和壶关柏林百尺诸村镇都在俯视区域。至少在明清以降,佛耳山就是一个登临赏景的绝佳之地。这有很多的登临赏景诗篇为证。

佛耳山作为明清时期登临之地,并不是孤立的。作为一条游览线路,存在着一日游和数日游的区别。比如从佛耳山,到雄山,从翠云寺、摩云寺、大泉庵、翠岩寺、九江顶一线,就是一条绝好的游览线路。有些古人的诗篇是对这两座山的各景点的游览之后总括的吟咏。

清代乾隆时期执掌荫城地界诗坛牛耳,声名远播江淮一带的张天宠曾有《伏日侯瑶挥招同冯怀远李立之杨中孚张望久游佛耳山翠岩寺》:

石发梳风冷,岩姿沐雨姿。

平将三伏暑,换却一山秋。

不是离尘境,焉能得胜游。

画家如泼墨,端的李营丘。

佛耳山远离尘寰和田舍之处,平时少有人迹,保持了完好的自然生态和山林形态。半途之间,有一处槐树林。阳光自上斜照下来,穿过树林间隙,五色光亮和林下青草碧绿交相辉映,变幻成美轮美奂的玄妙景致。一条细径蜿蜒通过,极有韵味美感。洋槐树棵棵直耸笔立,树头槐花盛开,似有花香扑鼻,天真烂漫之处,非语言可以形容。林下绿草如茵,清润之气氤氲一片,清凉可爱。我说,这片槐树林拍张图片,有东山魁夷画幅意境。置身此境,满眼青绿,宠辱皆忘。不须改动,就是佳境。

近山巅,先看石窟,依然去年模样。再看摩云寺遗址,榛莽荒秽。满山黄刺玫,高于人腰,人行其间,莫不困扰。大块整齐的砂石砌筑的石岸,还有庙宇根基的石脚,随意散落的带有双龙戏珠的纹饰图案的建筑构件,更有盗取者新挖的地坑的痕迹。怀古思幽,莫不令人嗟叹不已。

明代张铎有诗《佛耳摩云》:

胜槩分黎国,崇岗俯柏林。

到来天咫尺,坐久气萧森。

白日生靈籁,青云接地阴。

尘机何日息,从此听禅音。

佛耳山过去属于长治县和壶关县共有,两县志书上都有佛耳山记载和描述。从现有碑刻看,很长一个历史时期,大峪镇属于壶关县管辖。佛耳摩云是壶关古八景之一。

张铎是壶关人,自然看到的柏林。时人谈到张铎才气自雄,每与人结,总是一团和气,但心底世人没有一人过他法眼。张铎登临佛耳山摩云寺,却有尘机忘却,只有禅音之感慨。我想,如果张铎能够看到今天佛耳摩云,世事皆空,一切皆是瓦砾废墟,人生感慨大概会更深一层悲凉境界吧?

与去年登临相比,这次涉足范围略微广大。往西南方向走,有危崖自南北延伸。赭红色的崖石磊然耸立,顶部嶙峋,多有爆裂开花状,临空似有千寻之高,可以一展视界。站立崖头,清风扑面,其西南一如画卷铺展,嗳暧市镇村庄依偎雄山五龙山脚、各条绿化道路互通,犹如蚯蚓状蜿蜒曲折,均历历在目下。与大峪、璩寨相比,荫城在其西南,自雄山半山向淘水漫延下来,铺展一大片。西火被雄山东缘山峰遮蔽,仅露一角。诚心而论,作为登临赏景,佛耳山远胜雄山多矣。

明清时期上党文人诗友多有雅集聚会,荫城地界的雄山、南五龙山和浮山都是他们呼朋引伴,诗酒唱和之地。乾隆年间的长子县才子冯士翘性情豪放,有异才,工古文诗词,尤善书法。喜擘窠书,上党之地多有留迹。冯士翘登临佛耳山,当为荫城地界诗人邀集而来。张天宠那首诗的题目中所示冯怀远者,就是冯士翘。

秀拔东南独此峰,晴开扶杖步遥空。

高低天地平分里,远近山川一气中。

细草常沾云外露,奇花不惹世间风。

楼传十二何方见,呼吸遥遥帝座通。

然而危崖之处尚不是佛耳山最高峰,我们在山上盘旋曲折,只为寻访杨家寨。老璩右手南指,峰峦如螺髻,孤峭立中天。天风浩荡,周流其间。脚力尚可一贾余勇。更高之处,风景当为殊异。

熟悉当地史志者知道,明清时期长治城其东南方向外设两道军事屏障,西火镇除了区位中心集镇之外,还有临近外府外县设置军事重镇之意,主要是维护自白陉古道上来的匪患防线。明代曾有巡检司在此驻扎,清代有二衙设置。大峪岭分割壶关长治界限,大峪镇既是商贸通道上集市,是荫城铁货通过壶关大峡谷南下中原第一镇,也是阻堵自穴陉而上的匪患重要关卡。第二道屏障是南董中董(苏店)和北董,这道防线一破,长治城危在旦夕之间。杨家寨作为长治东南一个制高点,当为防线重要据点。

杨家寨自下而上观望似圆,其实南北长约一百米,而东西约略二十米,山头较为平旷,而四周皆有砂石砌筑石岸墙角,也可视为杨家寨周围边界。除了树木,建筑一无所有。置身杨家寨,视界更为宽展。荫城三山两水格局,都在指点之间。雄山横亘南天之外,五龙山自北蜿蜒而来,其东马鞍山层峦叠嶂,足见荫城地界山川雄奇。最为关键之处在于,站立杨家寨上,整个长治东南区域,尤其是两条古道盘曲之境,如棋盘布局,盘空天下,一分二明,是一个绝好的军事据点设置位置。这一点毋庸置疑。这一军事据点的存在,增添了佛耳山的景观内容。

荫城诸山皆带龙之意象。南五龙山慕容永言之山上五色云气蒸腾,气团云形似龙翻滚盘旋,而雄山山形如飞龙振鬣狂怒,骄健张扬,不可一世。对于此间大山的解语,自可容纳于中国传统的龙图腾崇拜的文化意境之中。而佛耳山作为清凉之地,历来被文人墨客所欣赏。它的浓厚的宗教氛围,引发官宦士人的忘机息虑内心情愫的外发,表现出佛耳山的文化寓意具有更多的文人气质的内在形态。

刘麟的诗恰切说明这个问题,他的诗句中更加突出的是宦海生涯的人生感悟与佛理阐发的缘结。刘麟,江西安仁人,家居南京。与顾璘和徐祯卿并称“江东三才子。”刘麟生性耿直,清修直节,触怒于权贵和宵小,仕途几起沉浮。为官起点很高,外任绍兴知府,不知道拜谒感恩,让刘瑾直接罢官为民。任工部尚书时,为民纾困,上奏罢停织造,把皇帝的袍服也停了。这种人做官能够通达,想想也难。至晚年贫困,无有屋檐之居。《明史》记载,刘麟晚年居郊外,诗赋自娱。太守为他筑一台,县令为他盖一房,始有游息之所。刘麟酷似苏东坡,置身于苦难中却能以谐趣化解。喜欢居住楼房,贫困不能构,就在房梁上悬挂一个小抬椅,晚上蜷曲入梦。刘麟戏称我睡的这是神楼。文征明知道此事,把这幅情景画了下来送给他。

佛今已入无何有,化作清风常住此。

闻人附语或厌凡,侵肌烈烈长风起。

入寺烹茶烟火生,僧伽半道人群是。

何时幻质复西来,共开清听探元始。

赏析刘麟的诗句,我们得知,当刘麟登上佛耳山之时,山上佛龛佛像已有颓败之势,但摩云寺犹存,僧徒犹在,梵声阵阵,不绝于耳。

琢磨荫城这点事情,我感触最多的一点是,荫城并不孤立和封闭。尤其是明清时期它和整个世界是有联系的。如果说刘麟和荫城的交接,虽然位至尚书,但是社会声名并不彰显。比他在中国历史尤其是文学中更加显赫的当属茅坤。

茅坤,字顺甫,号鹿门,归安(今浙江湖州)人。为官颇有政声,曾任兵部主事。忤逆权相,中年落职,乡居五十余年。为他赚的极大名望,是他的文学成就。他是明代文学唐宋派”的代表人物,文学上推崇唐宋八大家和秦汉古文,提出博采众家,得其神理,主情求至,随吾所之的文艺思想。仕途不顺,文学补就。八十八岁时,茅坤写一扇面,题诗:“寻山湖上兼招隐,散吏花前似学禅。复道年来多卧病,闭门手著解嘲篇。”喜欢游历,曾到上党,足迹杂沓在佛耳山上。

插汉如来境,相参乔木林。

壑深云出没,堂邃气萧森。

怪石生苍苔,疏松转绿荫。

晓来堪听处,梵语杂禽音。

《潞安府志》和《长治县志》上均有记载,佛耳山上下有摩云寺和翠云寺。站在摩云寺西侧墙角上,老璩说,下面还有一个寺庙,大峪人叫YAORENSI。问他那两个字?他说不知道。靳波疑问道,是不是翠云寺?我说不是。去年上佛耳山,曾经到过老璩所说之处,地形陡坡,洞穴形态,不具备寺庙建筑面积之数,位置和摩云寺距离都是十几米,显然和山下翠云寺说法有违。

正午时分,顺从原路下山。到槐树林,我招呼大家合影留念。谈及遗址公园,并不是要打造一个几A级的旅游胜地,而是倡导传统文化精神,给荫城人造就一个了解本土历史文化,亲近自然,兼具登高望远,健身锻炼、休闲娱乐的好去处。也并不是土豪花费,大肆营造,而是因地制宜,量力而行,尽力保护山体自然风貌,通过归纳整理,把散落的建筑构件摆放合适位置,并且切实保护起来,不至于遗失殆尽。

荫城人离开佛耳山已经很久了,把这座上党地区的历史文化名山再次交给他们。让人们进入佛耳山,置身于文化和自然氛围当中,当有教益莫大矣。

说话功夫,已到山下。在铁府陈醋厂小伟招呼吃午饭,返回荫城看了大峪的两座寺庙。金山寺门前被人盗取敲击而碎的青石狮子的残座,关帝庙上方柱形的四面碑刻,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而站在大峪村水口三清阁下,一股沧桑历史的凉意浸入皮肉骨髓。拱券其宽其长其紧固石材铁件的锈迹斑斑,足以印证曾经的大峪商道古镇的历史悠长,依稀可以想象荫城铁商以及潞泽商帮的人流和驮垛从此穿过,进入幽深的峡谷一线,愈走愈深,等过了大河关,中原大地一望无垠,更加宏阔的场景,一推而至到长江汉水,这是多大的场面,已经是他们内心震颤无能把握的世界。他们紧迫地回返,一如丧家之犬,心里念念不忘的就是大峪岭、这座石筑的拱券,当然还有佛耳山孤峰之上缭绕的那一团挥之不去的云雾山岚。

二零二零年五月十九日草于

荫城古镇永兴久雄山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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